姑且不论存在度的衰微趋势一般不能为“感知”所知(故此才导致“递弱代偿”概念的费解和“进化自强”理论的张扬),即便理性终于觉悟过来,也丝毫无助于改变意志的固有倾向。问题的实质不在于我们怎样看待、衡量和评价意志以及意志化行为的表观形态,而在于存在的弱化向度必使一切自在或自为存在者的存在方式终究被规范在等价代偿的自然轨道上。换言之,一切自发的或被迫的思路调整和行为转向其实正是宇宙存在趋势的自然延续或定向代偿——即它最终所达成的必定依然是意志的强化向度

 

也就是说,意志的“向上配位”倾向仅仅是达成存在阈平行态势的一种必须,因为,说到底,不是意志要向上挣扎,而是意志必须将递减的存在效价维持在(或代偿在)恒定的存在基准上

 

【所以,应该谅解我们这类虽然不停地反省和自责着自己,却不但不能有所克制、反而越来越贪得无厌的物种,因为人的无餍足表现正是自然界追求存续的无餍足本性的意志化表达,即人的意志不过是自然“前意志”(或自然“存在性”)的不自觉的傀儡而已,从这一点上看,人类的贪婪劣性实在是病入膏肓的自然痼疾,因而一定是无望根治。


须知“人”及其“由人的意志所主导的一切园艺化产物”——所谓“园艺化产物”是借用赫胥黎的一个反自然概念,并将其广义化为“一切人造的东西或一切人为的事实”——正是苍茫宇宙扩延自身衍存区间的最后也是最艰难的自然努力,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够“知足常乐”,又怎么能够“超脱苦海”,以至于由此危及整个宇宙衍存程序的贯彻完成呢?】

 

可见,所谓“向上”——无论是指“意志倾向性”还是指“演化方位感”——完全是出于人类自身之狭隘性和局限性(与人类处在宇宙分化进程的临末位相有关)所不得不采取的辩证观照立场的误导。

 

【有关的概念必须这样建立:处于前分化态和初分化态的存在者,其局限性最小,因为它们就是或近乎就是“整个存在”;反之,处于晚近分化态的存在者,其局限性最大,因为高度分化就是高度残化或高度局限化。所谓“局限性”归根结底就是以整个宇宙存在为参考系的“存在质态的相对有限性”。】

 

进一步讲,一切实质问题的讨论必须建立在以整个宇宙存在的存在性作为参考系的理想逻辑模式上,依据这个看不见的理想参考系,“意志”以及“意志的落实”(“应”的落实就是“存在”的实现)只不过是一个递弱流程的等价代偿产物,因此根本没有“向上”或“向下”的方位性,而只有“向前”(严格地说是“所向”)这一个向度。

 

【这个向度就是本原性始基存在的“一维性”所在,即是说,举凡“多维化”的存在都是代偿性存在,只有处于“多维时空”中的存在才会生出“失位性的定位举措”(包括诸如“上、下、高、低”之类的辩证定位点),显而易见,这样的定位终究不能成为衍存的基本位点。】

 

一言以蔽之,作为代偿性存在的意志载体及其意志本身的“向上配位”倾向,其实不过是力争达到“衍存的基本位点”这个最低限度的自然规定而已——这就是“意志序列”或“意志代偿”的全部意义

 

于是,从“无谓的无聊”到“波动的无聊”,就呈现出这样一种可以还原为“一维质态”的精神代偿:心理波动的轨迹类似于一条其振幅和振频均倾向于增大的正弦曲线参阅本卷第一百零八章所列的示意图)。振幅的增大与代偿量度的增大同步;振频的增大与演运速率的增大同步由此导致生存的紧张度(亦即精神紧张度或曰“心理张力”)相应递增


所谓“紧张”,归根到底是指那条“阈等位线”的紧张,即倘若把上述振荡曲线视为“阈等位线”本身的延长和折叠,则衍存时相的递短可能恰好被阈线张力及其曲折长度的递增所弥补,其情形就像衍存质量的递减可能恰好被精神空间的相应扩容所弥补一样,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它们之间的定量换算方法的话。至此,在精神领域中的自然代偿的等价性终于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

 

【这大概就是人类倾向于追逐刺激而逃避无聊的缘由,因为“刺激状态”相当于把生存放任到那条被拉长的曲线上,从而相当于延展了生存的时度或相当于加大了“生存的浓度”。由此可以对老子的出世态度给以如下扼要评价:固然他将孔子式的(或常人式的)入世行为视为无聊或无意义着实堪称最深刻的洞见,然而他却不明白,“以有聊或有意义的颠簸方式生存”正是人性中的自然性的体现,或者说正是“无意义的自然之道”的后衍性弱态实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