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岳的中西哲学启蒙课MP3音频全集

我们下面再来看一下先秦时代孔子生活背景的更纵深内容。我首先解释什么叫“先秦时代”？所谓“先秦时代”在史学上是中国非常重要的一个术语。所谓“先秦”就是指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前，往前历数三百五十年以上，这一段时间统称为“先秦时代”。


先秦时代在中国历史上为什么非常重要？是因为它是中国文明史上的第一次社会大转型。大家注意，此前我们上中学、上大学学历史，讲到先秦时代，老师通常这样讲，他说先秦时代是王权贵族制向王权专制制度的演进，是封建奴隶制向土地私有制的演进。


这种讲法你根本听不明白先秦时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形式。因此我在这里换一个表述，请大家记住，先秦时代是中国自有文明史以来的第一次社会大转型。


要知道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仅有过两次社会大转型。第二次社会大转型就是1840年鸦片战争迄今，一百七十年过去，第二次社会大转型还没有完成。


我们先来看看第二次社会大转型的局面。中国社会的第二次社会大转型怎么转？从农业文明向工商业文明转型，从君主专制制度向共和制度转型，它的标志是1840年鸦片战争。大家看看，从鸦片战争到今天一百七十年过去，我们中国社会极度动荡，快速运转是一个怎样的情形。


我先列举一下，在这一百七十年间中国社会都动荡到什么程度，发生了多少重大事件。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1856年到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1851年到1864年太平天国运动，接着洋务运动，接着1884年中法战争，再下来1894年中日甲午海战，再接着1898年戊戌变法，再下来1911年辛亥革命，然后袁世凯执政，1916年袁世凯死亡，中国进入北洋军阀乱政长达十一年，然后从1921年到1927年，第一次国共合作，北伐战争，史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接着国共两党分裂，再接着抗日战争，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再下来，国共两党第二次分裂，中国发生重大抗日战争之后的内战——毛蒋之争，然后毛泽东时代，然后邓小平改革。


我们会发现在这短短一百七十年时间里，我们中国社会不断地折腾，折腾个什么？进行第二次社会大转型。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说这个时代将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出现最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经济家、社会活动家的一个伟大时代。我当然指的不是到现在为止，而是再往后历数上百年，中国第二次社会大转型才能完成。也就是说迄今中国这个第二次社会大转型还没有完成。


我们现在回望先秦时代，中国社会第一次大转型，先秦时代，中国社会怎么转型？它是从半成熟的农业文明向完全成熟的农业文明转进，甚至农业文明中出现工商业文明萌芽的转进，它是从氏族部落邦联制向封建制度转型，紧接着又向君主专制制度转型。


由于它是中国社会历史上第一次大转型，因此人才辈出，社会动荡，中国文化的整个奠基期在此完成。导致中国后世两千年的社会结构被完全塑成。


我们下面就来看一下，从经济、政治、文化三方面，看一下先秦时代第一次社会大转型究竟怎样进行？


我们先看经济领域。先秦时代生产力高速发展，农业文明趋向于稳定化，牛耕技术普遍采用，青铜器普遍使用在农耕工具之中，铁器已经出现。


大家知道人类早年农业文明虽然发生在八千年乃至一万年前，但在早期数千年的农业文明，采猎生存方式仍然是主型，农业耕种仍然只是人类生活资料和食品资料的一个辅助部分。农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土地开垦的范围越来越大，山林植被被推及远处，人类才会从狩猎文明和采集文明这种生存方式完全回归农耕文明。


因此农耕文明的完全成熟，需要人口大规模发展，土地大规模垦植，林木大规模破坏，然后人们够不着森林，这个时候农业文明才能完全稳定。因此它历经数千年之久，中国直到周代，农业文明才逐步真正完全成型，狩猎、采集退为次要的生活资料来源。


不仅如此，在春秋时代，中国的农业文明中出现了工商业文明的萌芽。大家知道，农业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由于农业生产工具和人们生活逐步复杂化，相当一部分产品的制作是非农业产品。早期非农业产品的制作是由农夫自己完成的，比如盖房子，比如织布，甚至制陶。但是随着分工的进一步发展，随着人们生活进一步复杂化，大量的东西农夫无法完成。比如更复杂的更多样的陶器生产，比如青铜的冶炼，工具的生产，所有这些东西就会造成分工在农业文明中的分化和出现。




分工出现，也就是出现了专业不再务农而只制造某种为他人使用的产品，我们把这种不供自己使用，而是制造出来就为他人使用作为交换物资的东西，这种产品我们把它叫商品。商品一旦出现，交换活动发生。大家可以想象，人类早年交换活动是物物交换，因为商品种类非常之少。


如果商品种类不断增加，你所要交换的物品，对方却并不需要，而对方需要的物品你手里又不常有，于是就需要某种统一的交换尺度和交换媒介，也叫一般等价物，也就是它能对任何商品做价值衡量的这样一个商品，这就是货币。


因此货币的出现标志着人类交换，或者说分工或者说商品经济发达到相当程度才会出现。可是大家要知道，在中国先秦时代货币已经出现，早期是贝币、刀币，它标志着中国在先秦时代农业经济大规模成熟，商品经济萌芽已经普遍发生。


我们下面再看政治形态。周天子权威沦落，原有的封建社会纽带松懈。不仅如此，各诸侯国做大，兼并天下的活动不断发生，灭国事件层出不穷，国际战争不断发生。


不仅如此，它居然出现了重大的社会阶级形态的变革。我举例子，比如晋国，大家知道春秋时代的晋国，国君被四大重臣所架空。这就是著名的韩、赵、魏、智四家。后来韩、赵、魏三家联合起来灭掉了智家。韩、赵、魏三家主政晋国国政。


这个时候赵家出现了一个著名政治人物叫赵无恤，史称赵襄子。此人做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他宣布解放赵地所有奴隶并赠送土地三十亩。同时他向中原世界各国公布任何奴隶如果从他国逃往赵地一律解放奴隶身份并赠送土地。要知道赵襄子的这个举动使得中国大地上的奴隶制度瞬间瓦解。


为什么？因为“民为贵”的思想是典型的封建思想。这句话什么意思？


大家知道，孟子说过一段话，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很多人把它理解为孟子有民主思想，这完全理解错了。孟子从来没有民主思想，在中国文化史上也从来没有过民主思想。“民为贵”是典型的封建思想，什么意思呢？对任何一个封建领主来说，他的最大利益不在于他封地的面积大小，而在于他封地上户口的多少，人口的多少。因为户口数越多，人口数越多，他的税收收益就越大，这叫“民为贵”。


因此中国古代所有官制都叫百户侯、千户侯、万户侯，拿户口数说话，就是这个原因。大家想，赵襄子解放奴隶，他得到什么？得到民。


他得到两个重大的利益，第一，劳动力资源，人民的数量。第二，兵源。因此这就导致周边各国各地但凡不同时解放奴隶者，他的国民就会逃空。于是奴隶制度在中国大地上快速土崩瓦解。要知道这件事情表达着中国社会的极度早熟，也表达着中国社会在先秦时代的社会动荡极端激烈。


我举例子，我们都知道欧洲大地，比如法国，它1789年资产阶级革命，直到十八十九世纪以后欧洲大地上还保留了大量的奴隶制度。贩卖黑奴早期是从非洲贩卖到欧洲的，以后美国南部由于耕种棉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劳动力不足，贩卖黑奴的路线才从欧洲转向北美。


我们再看俄罗斯到19世纪已经被马克思称为“欧洲警察”，也就是俄罗斯已经相当强大，在欧洲说话极具分量。自彼得大帝，俄罗斯向欧洲学习以后，到19世纪俄罗斯先进程度和强大程度，欧洲各国视为劲敌。可俄罗斯直到1861年才废除农奴制度。


大家再看美国，可谓先进国家，直到19世纪中叶还发生南北战争，为奴隶制而打仗。


而中国早在公元前六七世纪的时候，中国奴隶制就已经全面崩溃。大家知道我们所说的奴隶制并不指“家仆”。中国的家仆制度、家奴制度一直延续到很晚的时间，甚至到宋代还有。但是我们所说的奴隶制不是指这个层面，而是指在生产领域保留奴隶制。这个东西在中国很早就已经解体掉了。它表达这是中国先秦时代的剧烈政治动荡。


我们下面再看文化。大家知道中国先秦时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真正奠基期，甚至是完成期。我前面讲过，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中国的国学文化可以说再没有任何重大建树，除了东汉中期以后佛教传入中国这件事，中国的传统文化完全奠基在先秦时代。


那么先秦时代中国传统文化和国学思想体系的奠基是以怎样的方式进行的？


首先大家要知道，人类早年的文化是从氏族部落时代就已经开始发生。人类最早期的文化叫巫文化。大家注意“巫”这个字，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竖代表沟通天地的人，这个字就是“巫”。


巫是人类在氏族部落时代最重要的文化代表。我前面讲过，你今天看巫都是些跳大神的不入眼的人物，可他们当年相当于今天的科学院院士。而且早年的巫都是女巫，原因是人类早期血缘社会都是母系社会，女性社会地位极高，再加上由于女性的直感和直觉远比男性为好，就像男性的逻辑思维能力略比女性为优一样。


所以在男人看来，女性似乎有第六感官，能够跟天地沟通，用灵魂、用直觉跟天地沟通。因此早年的巫都是女巫。随着社会结构的发展，社会男权化发生，出现男巫。大家注意，在巫的旁边画一只大眼睛，这个字念xi（觋），表达的是男巫。我为什么说是画一只大眼睛？因为“见”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就是画一个大眼睛，然后底下画一个人，一个人扛着一个大眼睛，这个字就是“见”，它表明男性巫师已经不能用直感和灵魂直接跟天地沟通，而必须眼睛看见才算数。男巫已经远比女巫的水平大大降低了。


我们下面再看，巫逐步转化而形成儒。我们先看一下甲骨文中的“儒”这个字，我前面讲过，“大”这个字是正面立向的人。如果在正面立向的人的旁边画上雨点，这个字就是甲骨文中的“儒”。以后到金文，人们把分散在下面的水点集中在上面形成雨字头，然后在底下画一个正面直立的人，这个字就是金文中的“儒”，也就是今天“需”这个字的含义。以后转注为“儒”，加一个单立人。大家从这个字形变化上可以看出什么呢？


所谓“儒”其实是古代巫觋在祭祀天地、祭祀祖先以前，净身沐浴以表虔诚的一个动作。它说明“儒”是“巫”的变体，早年的“儒”我们把它叫“古儒”。所谓“古儒”，它的代表人物就是老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中国古史研究界，大家统一认为诸子百家其实是对“古儒”老子思想在不同角度上的解读，或者我们说的更准确一些，是先秦时代社会转型和社会结构以及人类生活复杂化以后，人们对古儒集中表达问题展开分化探讨和专业表述的这个过程，叫诸子百家。


我们由此可以看出先秦时代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完全成型的时代。因为我们知道中国后来两千多年的文化主干都是儒学文化。


我从经济、政治、文化三个领域，表述先秦时代第一次社会大转型的奠基状态。我这样讲还不足以让大家真正感受先秦时代的动荡状态或者它的变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