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王东岳:人类文明的趋势与危机
我们今天开课,题目是《人类文明的趋势与危机》。我在第一天开课的时候,我就讲我们这课程,归根结底是讲思想史与文明史的关系。
到今天这个题目,我们对这个系统做最后总结。我得说明一下。讲课不是著述,讲课时一句跟着一句,没有片刻时间停留的允许,因此严谨性根本做不到,口误甚至硬伤都在所难免。再加上我现在垂垂老矣,智力严重衰退,以至于我这个原来语速很快的人,说话都变得极慢,原因是我无法在快语速中整理语言,也就是智力衰退逼迫着我讲课的方式变得语速越来越迟缓,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激情也会渐渐消失,可谓老迈昏聩,所以课程就尤其沉闷了。请大家和各位听众谅解。
相对而言,前十一天课程都可以视为是表观现象描述。其中所谓的原因,其实至多不过是诱因,甚至因果关系根本不成立。因为在直观现象层面上,多因素影响关系,以及休谟所说的时空序谓之迷失,就导致任何因果关系的讨论其实都不成立。
因此大家要注意前面的课程,没有全面严谨探讨问题的那个内在的规定或者内在的逻辑,那个东西是比较差的。所以严格说来,此前的课程基本上不具有学术价值,它仅仅属于最后这节课的知识铺垫和逻辑导引。
也就是说本节课才是真经,才是真传。也就是说它才是真正有证明根据的结论。尽管它仍然是粗略概论、框架之谈,真正更细致的证明过程大家还得去读书。我们根据什么来讲文明演进的趋势?也就是说我们讲一个趋势,你绝不能靠贸猜这个方式来进行。
我们的根据就是一个严谨的逻辑证明哲学体系。这节课同时回应与整个课程主题相关的下面两个问题:
第一,揭示贯通全系列讲座的思想主轴,也就是你听懂这节课,你就知道我前面讲的所有课程,为什么会有某种跟其他学者讲课不同的倾向性。
第二,探讨人类文明运行及趋势的基础理论。它的学术本态是哲学逻辑论证,因此它既难讲又难听。因为我们人类的用智方式,或者在日常生活状态中的基本感知运行方式,是在具象上运行的。
而人类要想整顿大信息量,它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具象中的大量的信息抛撒掉,只把所有具象中共同的最基本的属性抽取出来,然后加以逻辑整顿、思想整顿。由于它把具象中的大量信息抛弃掉,用极简化的纯逻辑方式整理问题,从而它能够实际整顿更大信息量覆盖面上的问题。
但由于这种感知方式跟我们通常的用智方式相差甚远,因此我们在接受度上就很低,讨论起来就很困难,听起来也会非常枯燥。所以这节课如果大家听得很困倦,要打瞌睡是很正常的事情。当然我讲这节课的时候,我仍然奔着尽量拉到具象层面上来给大家讲课,当然这样严谨性就会丧失。
我的研究目的,就是最初我写《物演通论》的时候,我是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也没有任何功利,也就是不打算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它纯粹是出于兴趣,我只是为了谈论传统哲学的遗留问题。
我从来没有想探讨人类文明这个实际问题,也就是说这本书写完以后,最后导出对人类文明趋势的一个新解释,纯粹是这项无目的研究的一个副产品。这种研究问题的方式跟我们一般做学术的方式是有很大不同的。一般的学术框架都是面对一个实际具体问题加以研究。这种研究也不失为一种非常有益的研究,人类绝大多数学问都是处理实际问题的,它构成人类文明或者人类思想系统的99%以上。带着功利性、带着目的性去处理问题,它有四个麻烦不可避免:
第一,主观导向的证据筛选。
因为你有一个目的,你总是去为这个目的去论证,于是你就会不自觉地关注有利于论证的证据,而会把不利于论证的证据抛撒掉。
第二,眼界局限的片段证明。
因为你要讨论具体问题,你就没有必要把眼界拉得很大,观照跟这个具体问题无关的其他方面,于是眼界反而必须收窄,这个问题才能够聚焦。于是局限性就会发生。
第三,当下问题的流变尴尬。
也就是你讨论的问题本身不是静态的,它本身是动态的。因此当你正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问题本身变化了。
第四,具体立场的争论格局。
你站在不同的偏角,面对一个具体问题,这个问题显现的状态就不同。于是别人换一个角度就可以和你发生争论,很难说谁是谁非。因此但凡带着具体功利目的讨论问题的学问,从根本上讲都具有颇多缺陷。没有目的性、没有功利性,纯粹为求知而求知,这样做下来的学问倾向于形成基础理论。
而基础理论它有四个特点。
第一,大尺度。因为它不讨论具体问题,它可以面对今天人类的总眼界或总信息量来处理问题。
第二,纯逻辑。因为它的尺度越大,它的信息量越大,它就必须去简化处理。它就必须把所有的事物,它的相关表层直观属性尽量撒掉。我举个例子,万物都有不同的属性,比如这个杯子是蓝色的,比如这个笔是白色的,杯子是桶状的,笔是条形的,这都是它的属性。
但是如果这样讨论问题,它就是无穷无尽的讨论量。我怎么办?我把它们一点一点撒掉,最终撒掉,它们都只不过是存在物,甚至再把存在物都撒掉,它们都只不过是存在系统,万物所有的属性中最基本的属性,就是它都存在。
于是我们这就是古希腊哲学追问存在论的原因。这就是自从巴门尼德提出存在和非存在这个问题以后,亚里士多德把它表述为“哲学就是追问存在,而且永远追问下去。”这句话的含义。
因此纯逻辑就是把事物具象中所有的属性全部抛撒掉,只把它最基本的那个存在属性拿出来讨论。这种极度简化的讨论方式,使得任何具象要素难以呈现,我们把它叫理想逻辑或纯逻辑。
第三个特点,简易原理。也就是它离开因果论的具象界,寻求事物的根本因、第一因。既然是第一因,也就是唯一因,有唯一因就不会有唯一果。因此它一定抛撒掉因果关系的论证方式,也就是避免休谟所说的因果论不成立的这个麻烦。
第四个特点,超然普解。它虽然不面对具体任何一个问题讨论,但是由于它是最基本属性的总括性讨论,因此一旦它讨论完毕,证明完毕,它最终得出的结论或者它的实际理论效应将覆盖所有事物。我们把这种东西叫普解性,这就是基础理论重大价值和力量所在。
我在这里还得再提一件事情,我在西哲课上做过一个简略说明,我说理念决定事实,我们一般人都认为是事实决定我们的观念。
大家想,古希腊人为什么到柏拉图发展出理念论?他说世界的本原是理念,我们中国人很难理解这一点。我具象地讲,当我们在远古时代托勒密时代地心说的时候,我们的理念是地心说的理念,结果是什么?我们看所有的事实都符合地心说,是不是这样?
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分明是太阳绕着地球转。可是到哥白尼理念变成日心说的时候,我们今天看太阳系全部是星星绕着太阳运行,事实是同样的事实。可是事实在不同的理念下展现为不同的事实形态,因此是理念决定事实。
如果基础理论给你转换了一个根本理念,原有的世界景观将随之反转,也就是原有的事实没有变化,但原有的事实的排布方式全变了,这叫理念决定事实。只不过我们这里所说的理念不是古希腊人所说的那个不变的、不可分割的、永恒的、绝对存在的那个理念。
我们这里所说的“理念”是逻辑变革的新思想,也就是这个理念是不断变革的,是不断流变的,而不是绝对的。而新思想决定新认知,新理念排布新事实,这叫宇宙观,这叫基础理论。我们今天就在这个点上,在这个基础层面上讨论问题,我们在这里重新建构一个宇宙观理念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