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乃是生物智质性状趋近于极端分化或极端残化生物同质态残弱存境社会实体化结构属境,亦可说是预定在晚级生物的意志和逻辑属性中的自为代偿极限


对于上述定义,读懂了全书的人自无难以理解之处,只有“同质态”和“实体化”二词尚需注释:所谓“同质态”,是对自然物质演进到异质分化的极端境界,亦即自然物质演进到晚级临末生物阶段的一种表面化形容,“同”就“同”在他们都处于“同样的异质分化位格”上,或者说,都处于“同样的高度残化存态”中,是为“同质”的真义,换言之,此刻的异质个体可能呈现出某种十分近似的残弱代偿形态,如果届时还能区分“个体”的话


所谓“实体化”,系指极端分化或极端残化的生物衍存者直接就是极端弱化的临界失存者,他们业已全然丧失了独立自在的生存根据,于是唯有通过残残构合,结为一体,而且是没有任何错动余地的致密结构实体,方可换来最后存续之一瞬,实际上,此刻的“生物存在”简直就是一块“社会晶体”,如果届时还能将其中的内容称为“生物”的话

 

【也可以这样讲:真正的“同质”物相大抵仅仅发生于“奇点前的非宇宙幽在”上,即一旦物演流程爆发于“具有代偿属性的有限衍存区间”内,则意味着自然存在随即陷入了“不可逆的异质分化进程”中,通常所谓的“同质”,不过是对不同演化位相或不同异质现象的辩证观照或粗浅概括而已(参阅本卷第一百三十章)。


于是,通常所谓的“实体”,无非是指各个演化位相上的“异质结构体”,譬如,异质粒子结构而成的“原子实体”、异质原子结构而成的“分子实体”、异质分子结构而成的“生物实体”、直至达到异质生物结构而成的“社会实体”为止,是谓“实体化过程”。】

 

不过,虽然同为“实体”,各自的存在性却大有异趣:越原始的“实体”,其存在效价或存在度越高,代偿效价或代偿度越低;反之,越晚近的“实体”,其存在效价或存在度越低,代偿效价或代偿度越高;终于,达至“社会实体”或“大同社会”的过程就成为濒临有限衍存区间的失存界点的过程,即成为存在效价或存在度趋近衰竭的过程

 

基于此,由“最先进的智化物质”(指进化度达到最高阶段的人类品系)所组成的“大同实体”(指结构度达到最高境界的自然社会)自将具有如下特征

 

它的“分化”程度或曰“残化”质态与其结构程度相一致;

 

【具体表现为:分工无比细化和简化,以至于“分工而不分人”,即人人尽可以无所障碍地互换职业;国家、阶级、家庭乃至社团统统解体,因为社会的每一个结构位点在每一瞬间都被某一个高度特化的智质性状载体所填充;社会反馈信息系统和控制系统极为严密,严密到非由智能机器及其网络体系取代政府管制不可……


总之,“社会人”仿佛是一个个极度残化了的碳元素,随便将其置换在任一化合位点上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区别,“社会实体”则像四价碳元素联构而成的钻石晶体一样透明、美丽而又致密无间,随你怎样加以分割它都是同质的结构。但此刻的“社会人”已无所谓“个人”,一如此刻的“碳晶体”已无所谓“碳原子”,须知钻石无论有多么大都不过是一个“碳分子”,恰似社会无论有多宏伟都不过是一个“以智质性状系统”为基质的“大同物体”一样。】

 

它的“活化”程度或曰“繁华”质态与其代偿程度相一致;

 

【具体表现为:感应代偿或认知能力达到极致,文化和技术创新无时不在进行;生物及社会自由度格外之高,各人的活动频率、社交范围与运动速度均大幅提升;生产力猛增或曰“物化性状极度丰厚”,人的生物体质存在相对渺小……


凡此种种,都不免使社会结构处于无休止的调整动荡之中,亦即形成了一种与无机晶体全然不同的“活化晶体”,它是递弱代偿衍存序列的最后结晶,是自然结构趋向丰满的最高成果,但这枚“社会果”此刻业已熟透,稍一摇撼即会落地成渣,居于其中的人类相必成不了尝鲜者,倒是必须紧张提防那落果之危,到头来,只怕是纵有享不尽的福利、用不完的珍馐亦将难免食不甘味。】

 

它的“危化”程度或曰“弱化”质态与其存在程度相一致;

 

【具体表现为:“物质与文化的极大丰富”提示“加载在人类身上的代偿性状负荷超重”,因为这些需要汲取大量能源方可维持的“智质性状系统”业已成为人类生存须臾不可分离的非生理性肱股,它标志着临末智质生物的生机性功能储备几近告罄,或者说,它标志着原始前衍物质的自满态自在元气行将耗尽;于是人们不得不“各尽所能”(即不敢有丝毫之疏懒怠惰)以求从早就千疮百孔的自然界中索取无餍,也不得不“各取所需”(即不敢存丝毫之淡泊清高)以免致密的社会结构断裂于某一微弱的环节;其结果是,人类对自然资源的需求越来越大却又不能不更深入地破坏自然,人类对社会结构的依赖越来越强却又不能不更剧烈地动摇社会……


总之,依存条件愈繁,依存难度愈大;结构体系愈密,破绽之处愈多;而十分不幸的是,此刻的“智性物种”其生物生存度已趋近于零,他们必须时刻仰赖社会结构的有序运转才能苟存,可偏偏此一结构体系也已走到了自然代偿演运的尽头,亦即社会结构的脆弱程度业已发展到一触即溃的地步,然则“你不下地狱谁入地狱”?】

 

至此,那个亘古高悬而又扑朔迷离的“大同理想”到底实现了。人类前赴后继、高歌猛进,终于大功告成,这是宇宙演化的无上极品,是自然苦修的涅槃境界,它必须经由生物的自为努力才能有此正果,可它也必须借助人类的自我牺牲才能有此升华,宛若光和热的释放一定要让燃烧物化为灰烬一样。


说来可叹,灵慧有余且自命不凡的人类居然也会身不由己地上演一出灯蛾扑火的闹剧,或者换一个不动声色就讲法:人这种自然物品终究不过是在为自然衍存之道作嫁衣裳罢了!(参阅卷一第五十五章、第五十六章和本卷第一百三十四章Ⅳ节、第一百五十六章等)这倒应了那句颇有一些辩证意味的老话:最大的失败莫过于成功。然而,试问谁又能把无法回避的“老迈”和“衰竭”归于“成功”呢?

 

【再者,尽管这里所谓的(大同)“理想”与卷二第九十八章中有关“逻辑序列”的那个“理想”是迥然有别的概念,但一个久远不衰的“愿望”或“意志”之所以能够在毫无实现可能的时代(或衍存位相上)生发,也足以暗示这种“社会意志上的理想”与“逻辑序列上的理想”同样具有“预定和谐的先验规定性”在其中,亦即具有某种“必将依据意志所向而实现”的logos(逻各斯)律令在其中(请回顾第一百零七章)。


质言之,逻辑动势就是自然动势的体现,人为操作就是自然操作的贯彻,故此才说:“空想”之不空,其实并不与学说或主义是否科学相干。】